賈敏是重陽節前兩天沒的，悄無聲息，一點預兆都沒有。她病了許久，在床上也躺了快兩月，家裏人從上到下，從林如海到丫鬟都做好了準備，帳子，壽衣也都是提前備下，一來準備著，二來……沖沖喜，說不定這一沖就給沖好了。

婉玉直到換了衣服，跪在靈前這才哭出聲來，這一哭就止不住了。等到她再回過神來，頭七已經過了。

林如海站在她跟前，一手拉著林平，一手拉著黛玉，道：“我要帶著你母親的……”林如海望了望堂上那黝黑的棺材，道：“南下，埋在林家祖墳裏，林平跟我一起，你們兩個……暫時借住到外祖母家裏去。”

婉玉沒緩過勁兒來，這幾天都是丫鬟嬤嬤拉著她起，給她換衣服，她的腦子，好像已經不怎麽動了。

“你照顧好妹妹。”林如海交待，母喪的前幾天是只能喝水的，後來才能稍稍用些米湯，這七天下來，林家三個孩子都生生瘦了兩圈，甚至林如海自己，臉色也變得灰敗。

婉玉渾渾噩噩的低著頭，並不敢去看父親的臉，只依著他的吩咐低聲稱是。林如海嘆了口氣，道：“我三日後出發，明天便送你們去賈府。”

去賈府？賈府這兩個字刺激了婉玉的神經。“我們還要守孝，如何能去別人家裏？不如在自己的地方，我和妹妹兩個，嬤嬤丫鬟都有，再不濟也應跟父親一起南下。”

林如海除了嘆氣也不知道該有什麽反應，“你母親……他們也是得服喪的。此去南下，是入祖墳，你們兩個是女兒……”

婉玉猛的擡頭，“女兒怎麽了？女兒就不能去了！父親帶著弟弟，就要把我們兩個丟給別人不管了！”

林如海也傷心，憋屈了這些日子，本來夫人去世就夠難過的了，一向乖巧聽話的女兒也趕著這個時候跟他慪氣，林如海的火氣是蹭蹭的往上冒，直到他又想起了賈敏臨死前的話。

“我這一輩子……也算是上上等的活法了，死的時候兒女都在身邊，還能有老爺給我辦理喪事，也值了……只是苦了我的三個孩子，老爺，他們要是惹了你生氣，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想想他們年少就沒了母親，多多擔待些吧……”

這話就如同夾雜著冰碴子的冷水一般，不但把他的火氣澆滅了，還硬生生澆出些愧疚來。林如海松了拉著黛玉的手，摸了摸婉玉的頭頂，女兒已經長的這麽大了……

“你乖乖的別讓父親擔心。”林如海道：“這事該怎麽辦你都知道的……”林如海想了想，又道：“最多三個月，我們坐船去，坐馬車回來，也許年前就能把你們接回來了。你母親……就剩這最後一段路了，讓她安安生生的走，好不好……”

最後這三個字林如海是帶著哭腔說出來的，婉玉沒忍住眼淚也滴下來了，悶悶一聲嗯，轉頭就跪在靈前燒紙去了。

半響，婉玉又道：“父親帶著王嬤嬤一起去，她是跟著母親一直用管家的，老宅她熟。”

賈敏在林府停了十天，便由林如海和林平兩個帶著，坐了船南下回蘇州了，婉玉和黛玉兩個，則在林如海走之前的前一天，由他親自送去了賈府。

賈府也在服喪期，先是賈珠的，後來又加上賈敏的。婉玉和黛玉兩個住在賈母院子後頭一個小院子裏，帶著林家的兩個丫鬟和一個婆子，賈母又派了幾個人伺候她們，姐妹兩個整日上香，也不太出門，轉眼間一月就過去了。

在賈府待了一個月，婉玉的腦子才逐漸轉起來，看東西想事情終於沒那種霧裏看花的模糊感了。

賈珠死了，賈敏也死了，如果她不能改變別人的壽命，難道只能通過讓他們提前結束歷劫才能達到目的嗎？

這是個用來歷劫的世界，那麽將來回到天上，她還能再看見母上嗎？還有，如果什麽都不能變，那麽父親……也就剩下三四年的壽命了。

婉玉的心又糾結起來，不甘心！除了不甘心就是不甘心，隨之加深的，還有對警幻深深的恨意，刻骨銘心。

明明到現在她們三一滴眼淚都沒留過，明明都已經不一樣了！婉玉的心越發的堅硬起來，她總要試一試，她總要加倍的努力才行！

婉玉上了柱香，去隔壁屋裏看妹妹了。

黛玉還是個孩子，沒有前世的記憶，徹徹底底是個孩子，母親不在了，父親帶著弟弟南下了，身邊只有一個姐姐，而且這姐姐最近渾渾噩噩的，完全沈溺的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怎麽理人，讓人分外的……害怕。

婉玉一見到黛玉，心又糾起來了，本來就不胖的身子，現在更是跟紙片一樣了。“你們兩個怎麽伺候的！姑娘的飯都吃到誰肚子裏去了！”

春寧急忙道：“二姑娘這些日子總說不餓，因此吃的不多。”

“吃的不多你不會勸！你勸不動不會來跟我說！”婉玉說完就覺得自己是遷怒了，她這些日子也是差不多的反應，到今天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妹妹要照顧。“你去取些蜂蜜來，平日給妹妹沖水喝。”婉玉想了想，現在還沒過一年，也只有這個能用了。

春寧趕忙掀了簾子出去，在沒人的地兒抹了抹眼淚，大姑娘總算是有點人氣了，想必今後兩位姑娘都會好好的了。

婉玉拉著黛玉的手，道：“前些日子姐姐沒顧上你……以後再不會了。”

黛玉先是點頭後來又搖頭，“姐姐，太太還會回來嗎？”

婉玉將黛玉摟緊懷裏，聲音輕柔，“放心，將來還能見到太太。”

剛說了沒兩句，春寧拿著蜂蜜回來了，婉玉親自拿溫水化了蜜，遞給黛玉，看她將一盅蜜水全部喝下去，這才放心，拿帕子給她擦了擦嘴道：“姐姐會好好照顧你的。”

黛玉頭靠在婉玉身上，道：“我想父親了，他們不知道走到哪兒了……來了這些天，就見了一次外祖母。”

婉玉拍了拍黛玉的後背，以示安慰，道：“父親他們想必已經快到蘇州了，當日父親離去的時候說年前就能回來，現在也只剩下不到兩月了。”

“你外祖母現在也正在傷心的時候，見了我們怕是更加難過，你不用太擔心，等她好了，就能見到她了。”原本黛玉是在賈敏過世一年之後才進的賈府，那個時候賈母心裏的悲傷多半都化成了對女兒留下這唯一獨苗苗的愛護，但是現在，賈母看見她們兩個就能想起自己去了的女兒，雖然還是吩咐下人好好照顧她們，但是見面卻推了。

婉玉也能理解，就像她一人待著倒也好好的，但凡有個人只要提起一星半點，她的眼淚就下來了。

黛玉嗯了一聲，窩在姐姐懷裏不說話了。

要說賈府，最近好幾件事情混在一起，焦頭爛額。除了賈珠和賈敏過世，宮裏還有一個元春前途不明。

元春選秀，最後一輪進宮三月就該出來，然後或去或留，有內務府的人來傳旨。誰知等了三月，元春被扣在宮裏了。

王夫人有些擔心，但是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來找賈母了。婆媳兩個商量了半天也沒出個結果，王夫人顫顫巍巍道：“該不會是……陛下給留下了？”

“不可能！”賈母斬釘截鐵道：“陛下這把年紀了，留在宮裏的女孩子家室都不好，好一些的都賜給宗室了。而且陛下跟元春的祖父認得，你公公年輕的時候還做過一段時間的伴讀，陛下不會的。”

“那是怎麽了？”王夫人心急如焚。

“怕是……”賈母瞇著眼睛想了半天，“求她的人不止一個。”

“啊！”王夫人一聲驚呼，雖然知道自家女兒優秀，但是這可不是個好消息，這完全就是紅顏禍水，前面為這事兒賜死的也不是沒有。

賈府眾人惴惴不安，終於在晚了半個月之後，得到了宮裏的消息，是皇後宮裏的太監出來傳的旨意。說是元春才德兼備，性情溫良，皇後娘娘看了十分喜歡，便留在自己宮裏做女史了，連帶跟進宮伺候她的抱琴也一並留了下來。

女史她雖是個女官，但是是歸到宮女那一欄裏的。王夫人聽了這個消息立刻就頭暈目眩，連路都看不清了，她好好的女兒，沖著選秀去的，怎麽就能當了宮女呢！

只是在賈母身邊哭訴了幾回，她也漸漸扭過彎來，要是真如賈母所說，求她的不止一人，那麽皇後娘娘這個舉動其實是在保全她的女兒。

王夫人嘆了口氣，哪怕二十五歲才能出宮，也總比丟了性命強……現在只盼得公公當年和陛下的情分，能讓陛下網開一面，稍稍懲罰便能將人送出來。

賈母連著死了一個孫子一個女兒，還有個孫女在宮裏生死不明，一點消息都沒有，連番的打擊已經讓這個經歷過不少事情的老太太臥床不起了。一時間，賈府愁雲慘淡，似乎已經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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